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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 隱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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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娘娘,這邊請。”

皇後在侍衛的引領下,穿過天牢長長的甬道,每隔幾步都有一盞油燈照明,火焰無聲搖曳。她的雙眼被明暗不定的光線刺得酸澀難耐,腦子裏一片空白,所有的聲音和那些零碎的記憶,在她領下這道命令之後,都慢慢的死去了。

洛鴻明被單獨關押在一間牢房裏,裏面的擺設還算整潔,有桌椅和床。桌面上有斑駁的痕跡,卻沒有一絲汙跡。

畢竟是監牢,依稀能看到空中漂著無數灰屑,洛鴻明坐在桌旁,身著灰色長袍,英武如斯。仿佛這樣的人,即便你把他推到塵埃裏,他依然是明朗落磊的,身上永遠都染不上一絲纖塵。

他起身向她行禮叩拜;“罪臣拜見皇後。”

她的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,恍惚間以為靜止的時間,不過是一聲嘆息……

宮人將一個托盤放到桌上,拿起上面的一杯一壺,將杯子滿上,做完這些後便無聲地退了下去。

宮人和侍衛漸行漸遠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甬道盡頭,畢竟洛鴻明的死對外宣稱暴斃而亡,皇後奉命賜死是皇家密事,所有人都退到很遠。現在她和他的說話聲,不會有第三個人聽到。

洛鴻明站起身,看著桌上的酒,“這是何意?”雖是問她他的聲音卻十分平靜,心裏已經隱隱有了答案。

“陛下已經知道了我們過去的事,紫嫣背叛了我。”她在他面前坐下,艱難的說出這句話,言外之意,再清楚不過。

洛鴻明面色微變,他被關在這裏有一個月了,這樣的待遇比即將被處死或流放的犯人都好一些,所以在此之前,他並沒想過皇帝會殺他。而桌上的酒分明是要賜死他的意思,這個變故太突然,除了本能的從容,他來不及想太多,更沒想到皇帝要殺他竟是這樣的緣由。

他看著面前的女子,絕美的容顏,死水般的目光,眼中浮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哀。他對她不是沒有恨,只想一生陌路。想必自己一死,皇帝就不會為難她。他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初晴。

“不知陛下要如何處置臣的家人?”

“陛下不會株連洛氏遠支,你的女兒已經被送到衛氏那裏,你不用擔心,衛氏畢竟是皇子的母親,雖然被廢,仍然住在坤寧宮裏,還領皇妃的月俸。衛氏……其實是個心軟的人,她會善待初晴。”

洛鴻明靜靜看著她。皇後知道他在擔心什麽,在他目不轉睛的註視下,本已經麻木的心又開始尖銳的痛起來,“別這樣看著我,”她合了合眼睛,聲音沙啞而酸楚,“我和衛氏母子的鬥爭不會結束,但還不至於和一個小孩子為難。”

初晴註定被身世連累,雖然洛氏遠支族人沒受到牽連,願不願收養她還不得而知。如果她被當成犯人流放……洛鴻明更無法想象這樣小的孩子如何承受顛沛之苦。被送到坤寧宮,也許就是她最好的出路了。無可奈何的絕望下,他只能往好的方面想,希望衛氏能夠念在趙月的忠心,善待初晴,希望眼前的女子真的不會為難初晴。

“如此,多謝你。”洛鴻明說完,拿起酒杯,什麽都沒味,微微仰首便要飲下。

“且慢。”皇後突然道,眼淚滾滾落下。

“我還有一個問題,當年,如果我等你三年,我們還有沒有可能……”

十年前,他不顧洛老夫人的反對,堅持要娶她為妻,他的母親憂憤成疾,又以斷藥威脅。洛老夫人病榻前發誓與她斷絕往來,此生陌路,洛老夫人才肯服藥,可一切都太遲了。

他是他父母的獨子,洛老夫人是擔心她的兄長跋扈不臣,將來釀成大禍,怕洛氏受到牽連。

其實,她又何嘗不怕?

回答她的只是沈默。

悲哀在他的眼中慢慢凝聚,他仿佛真的在想她的問題,卻真的,不能給她一個清楚的答案。

她讓幕氏成為皇親國戚,讓她的族人全力輔佐她的孩子。她的兄長為了幕氏一族,哪怕在朝臣的打壓下陷入如張柯那般絕境,也不會成為另一個張柯。

當年,他看不起她兄長的粗鄙跋扈,卻愛她如斯。可她要的是一個相守一生的承諾,一個讓幕氏崛起的契機,他卻一樣都給不了。

入宮前幾年,她的日子實在不好過。他和趙月成婚前,她就已經看出了皇後的算計。她卻什麽都不說,她以為他是一定要娶妻生子的,他的妻子不是趙月,也會是別人。她怕……哪怕他在開始對趙月不是兩情相悅,只有舉案齊眉,可日久生情,舉案齊眉也有可能變成兩情相悅。她在他成婚後將真相告訴他,當木已成舟,枕邊人竟是一枚棋子帶來的沖擊會更加猛烈。不管他繼續維持和趙月的姻緣,還是與趙月和離,他以後,大概不會再相信愛了。她要他一生都不忘記她,他們的過去註定要成為他此生最刻骨銘心的懷念。

“我現在又不想知道了,你什麽都不必說。”她苦笑,打破如死水般的寂靜。

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,放下酒杯,深深看著她,目中含著如五月陽光似的暖意,“雲汐,珍重。”

“我這一生都不會忘記你。”她最後長長的看了他一眼,以袖掩面,起身離去。

不能回頭,自從十年前她踏入皇宮的那一刻起,就已經沒有了退路。

少年愛慕過的人,已經喝下她親手遞去的毒酒,而那個原以為可以終生依仗的人,在她的心裏,也已經死了。

她的餘生註定只能與權力為伴,為了她自己,為了她的孩子,為了她的家族。

她在提審犯人的大堂中等了片刻,有侍衛來報,“稟皇後,洛大人已經暴斃而亡了。”

皇後神色漠然,帶著人在一片官員,侍衛和宮人的跪送下從容離去。

慈寧宮。

皇帝正與太後對弈,一盤棋下完,輸的又是皇帝。

太後嘆了口氣,“皇帝的心不在棋盤上,也不在慈寧宮,這天底下,可能只有一個人有這個本事讓堂堂一國之君如此心神不寧。”

皇帝有些悵然,幽沈的眼裏一片落寞;“母後,難道朕這一生,只能做一個孤家寡人麽?”

太後搖了搖頭,“那衛氏並非和她父親一條心,後宮多少嬪妃,只要你對她們有一份情義,她們都會以真心待你。可能對你真心的人,你卻不屑一顧,偏偏喜歡那個桀驁不馴的烈性女子。”

“母後,兒子讓幕氏賜死洛鴻明,是不是錯了?”皇帝堅毅的面龐上突然閃過一絲無措。

太後道;“是對是錯,現在追究都沒有任何意義了。”

皇帝沈默。

太後又想起一事, “你當初在衛徽父子身邊布下眼線,一定知道衛徽為何造反。”她看著皇帝,似強調般的追問;“他的女兒和外孫都在宮中,他為何要鋌而走險?”

皇帝淡淡道;“衛徽是罪有應得,至於別的都無關緊要。”

太後看他的目光多出一絲悲憫,嘆了口氣,道;“母後可以不管,只要皇帝你心知肚明就好。”

這時,有侍衛入內稟報,洛鴻在獄中“暴病而亡”。

太後點了點頭。皇帝沈默片刻,淡淡道;“畢竟還是朝廷命官,傳朕旨意,將洛鴻明妥善安葬。”

侍衛領命退下。太後的臉色沈了下來,剛才的悲憫已經完全不覆存在,目光更是凜冽寒徹,“她竟這般狠毒。”

皇帝站起身,有些不耐煩地說;“朕的女人自然不會對臣子心軟,何況洛鴻明這些年與衛氏勾結,她對其恨之入骨也是人之常情。時辰不早了,母後早些歇息吧。”說完,便頭也不回的拂袖離去。

皇帝走後,崔女官走了進來。

“洛鴻明死了。”太後的眼皮動了一下,神情已有了幾分倦怠。

崔女官眼中有驚訝閃過,因為當時她也聽到了,皇帝讓皇後親自去天牢賜死洛鴻明。

太後道;“明早你親自去一趟坤寧宮,將這件事告訴衛氏,至於洛初晴,能瞞多久是多久,那孩子小小年紀就失去父母,也是可憐。”

初晴做了一個很長的夢,夢裏,她見到了娘親。娘親對她說了許多話,她聽不帶清楚。後來娘親突然說要離開,她真真切切的聽懂了,眼淚落了下來。她抓住娘親的手,哭著不讓娘親離開,可娘親執意要走……

最後,她追著娘親遠去的背影,怎麽都跑不快,哭得快喘不過氣來了……

“初晴,初晴!”

是誰在喚她?

她躺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,她本能的抱住那個緊緊抱住她的人,含著淚水,喃喃囈語;“娘……”

睜開眼,天已經亮了。她在自己的床上,衛氏將她抱在懷裏,見她醒來,慈愛的摸了摸她的頭;“你在夢裏一直叫著娘親,是不是夢到娘親了?”

“嗯……”初晴點了點頭,擦了把眼淚,迎上衛氏族溫柔的目光,不好意思的低下頭。

衛氏輕輕為她擦去臉上的淚水,又扶她下床,看著初晴洗漱完畢,便拿起一件衣裳,要親手為她穿上。

初晴哪好意思讓衛氏幫自己穿衣,“夫人,我自己可以的。”

昨晚在坤寧宮,她還見到了禦哥哥。她知道衛氏已經不是皇後,容禦也不再是太子,自己若還像往常那樣稱呼他們一定會給他們帶來麻煩。她現在喚衛氏為“夫人”,喚容禦為“禦哥哥”。

衛氏也不堅持,含笑將衣裳遞給她。就在這時,一個宮女急匆匆走進來,“夫人,慈寧宮的崔姑姑來了。”

衛氏忙道;“快請進來。”

崔女官見到衛氏後福身行了一禮,雖然衛氏現在已經不是皇後,她對衛氏還是很敬重的。

初晴規矩的站在衛氏身旁,她過去到慈寧宮的次數屈指可數,對崔女官幾乎沒有印象。只覺得眼前的嬤嬤看上去十分和善,心裏並不害怕。

崔女官看著初晴,心裏十分不忍,勉強擠出一絲微笑,“奴婢奉太後之命,有重要的事告訴夫人。”

衛氏嘆了口氣,她最想知道的是她的父親為什麽會反。他不是糊塗的人啊,怎麽會做出這種荒唐事?

按下紊亂的心緒,她摸摸初晴的頭,“等一會用完早膳,你的禦哥哥會來督促你習字。”說完便和崔女官走了出去。

上午,容禦帶著幾幅寫好的字帖來看初晴。其實他不習慣和這麽一個小孩子相處,卻拗不過母親。加上初晴的父母到底是被衛氏連累了,他對初晴多多少少都有些愧疚。

“照著這幾張字帖練,加以時日一定會有所進步。”

初晴翻看著一張張字帖,愛不釋手,感覺禦哥哥的字和爹爹的差不多,都有一種她形容不出來的好看。

“禦哥哥的字比夫子寫的好看多了,和我爹爹寫的一樣好看。”她打開話匣子,從書法說到昔日父親為她請的夫子們,又說夫子講課十分無聊。

容禦靠在榻上看書,對她的話完全是左耳聽右耳出,心想她怎麽這麽多話,安靜的寫一會字不行嗎?

“禦哥哥,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嘛……”初晴嘟著小嘴抗議容禦的沈默。

容禦眼睛都不擡一下,“你就不能安靜的寫一會字麽?”

初晴拿起一張字帖,亮晶晶的大眼睛看著他,“可是有的字我不認識啊。”

他耐心的說:“你先寫,寫滿一頁再把不認識的字找出來,我告訴你。”

“禦哥哥你真好。”初晴甜甜一笑。

容禦起了一身雞皮疙瘩。

“只要照著寫,寫出的字就能和禦哥哥的一樣好看嗎?”

“嗯。”他應了一聲,按下心中的不耐煩,“你就專心寫吧。”

“哦。”初晴開始寫字,不時偷偷看一眼靠在榻上專心讀書的容禦。沒寫一會就放下筆,湊到容禦身邊。

“禦哥哥你看什麽呢?”見容禦不理她,她直接從容禦手中拿過書,“咦,《史記》是什麽書,很好看嗎?”

容禦推了推她,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:“你還太小,看不懂。”

這人怎麽這麽煩?母後說小孩都這樣,他很難想象自己在這麽小的時候也和她一樣煩人。

初晴對書不感興趣,將書還給容禦,又在他身邊坐下,突然學著大人一樣嘆了口氣,“唉……”

“怎麽了?”容禦見她皺起眉頭,明亮的大眼睛也黯了下來,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。只聽她悶悶不樂的說:“我現在還不知道爹爹的消息……”

容禦寬慰她道;“洛大人可能已經上路了,我聽說父皇讓他到嶺南做官。那邊的氣候不好,可能太後不忍讓你受顛沛之苦,就把你送到這來了。”

“真的嗎?”初晴目不轉睛的看著他。

容禦道;“大概是吧。你就好好練字,洛大人若看到你的書法大有長進一定會很高興。”

然而,事情可能遠遠沒有這麽簡單。昨晚初晴被送到這裏,他就隱隱猜到,那洛鴻明大概是兇多吉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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